星鈴鐺

絕　版      許悔之

妳我相遇於風中
彼此用手掌
小心翼翼地將這段相逢
呵護成惟一的序
早在遙遠的三千年前
便寫入蒹葭的傳說裡
如今
風翻開的每一頁
都不可圈點
是孤本，且永遠絕版

　　從古至今，殘缺的愛戀，於詩人心中往往能激盪出不朽的詩篇。我們看陸游與妻子被其母親拆離後而寫下了〈釵頭鳳〉那樣感人的作品；愛爾蘭詩人葉慈，亦因慕戀茉德．岡而終遭婉拒，以致激發他寫下了無數美麗詩篇。設若愛情皆順利，這世上，不知會減少多少優秀的作品。是故，殘缺的愛或許是提供美所必須的一種養料吧。
　　這首〈絕版〉也是在描繪詩人對一段過往感情的失落與傷懷。在這裡，詩人藉著「絕版」之含意傳達了心中那一份失落而不可再得的感情。詩題上，「絕版」二字可說是用的非常貼切。而詩行中，我們也可看到許多與書籍相關的辭彙，如「序」、「寫入」、「翻開」、「頁」、「圈點」、「孤本」、「絕版」等等。透過這些辭彙，詩人不僅呈現了心中所欲表達之情感，更使得整首詩，擁有了藝術性。現在我們來看：

　　　　　　妳我相遇於風中
　　　　　　彼此用手掌
　　　　　　小心翼翼地將這段相逢
　　　　　　呵護成惟一的序

　　序，是書籍的前文，若以整本書比喻一有始有終之愛情篇幅，那麼有始無終的愛情，或許就如同「序」一般，在整本書中只佔前面短短的篇幅而已。詩中「惟一」的序便透露著這段愛戀是沒有下文的。雖然這「序」的篇幅不多，「這段相逢」的時間不長，但彼此卻仍「小心翼翼的將這段相逢／呵護成惟一的序」。相惜之情，實在是令人感動。然而詩人藉著「序」的含意用以傳達心中之情，含蓄之筆尖，亦呈現了詩的美。
　　
　　　　　　早在遙遠的三千年前
　　　　　　便寫入蒹葭的傳說裡

　　王國維在《人間詞話》曾經提到：「《詩˙蒹葭》一篇最得風人深致。」，而在歷代的詩話、詩評中，〈蒹葭〉更是受到許多詩評家的青睞，為什麼它會如此讓人讚賞、喜愛呢？我們試看其第一章：「蒹葭蒼蒼，白露為霜。所謂伊人，在水一方。溯洄從之，道阻且長；溯游從之，宛在水中央。」，當詩中的主人翁，逆流而上的去找他愛慕之女子，行程是如此遙遠又多阻隔；而順流而下的去拜訪她，雖近卻又不可至。那種慕戀所愛之人又無法接近的心情，使得整首詩餘韻猶存，言雖盡，意卻無窮，詞句情感的呈現與心情張力至今仍耐人咀嚼。
　　現在我們再回到本詩「早在遙遠的三千年前／便寫入蒹葭的傳說裡」，在這裡，詩人藉著「蒹葭」的傳說（心有所愛又不得近之）透露著他們的「這段相逢」早在遙遠的三千年前已註定是沒有結局。感慨情深直追〈蒹葭〉一篇，整個失落空間也拉到了詩經時代蒹葭的傳說裡。

　　　　　   如今
　　　　　　風翻開的每一頁
　　　　　　都不可圈點
　　　　　　是孤本，且永遠絕版

　　「如今／風翻開的每一頁」是指曾經「相逢」的每一頁；那曾「呵護成惟一的序」的每一頁，然而這「序」中的每一頁為何「都不可圈點」呢？當詩人在記憶深處，每每再次圈點、閱讀「那段相逢」、「惟一的序」時，或許序中的每一字、每一句將再次觸動詩人傷口；風翻開的每一頁，一圈點，易感的心將悲從中來。雖然。這一份失落的情感已不可再得，重新翻閱亦令人感傷，但在詩人心中它卻是惟一無可取代的，所以詩人感慨的說：「是孤本，且永遠絕版」。
　　儘管情感已失落，昔日人兒音訊杳眇，在詩人情感的版本世界裡，這樣的感情，已難再尋得，亦因是情感的「孤本」，更令人為之珍惜；為之感傷‧‧‧。

　　　　　　附記：
　　詩人許悔之，本名許有吉，一九六六年生，台灣桃園人，台北工專化工科畢業，曾任《自由副刊》主編，現為《聯合文學》總編輯。著有詩集《陽光蜂房》、《家族》、《肉身》、《我佛莫要，為我流淚》、《當一隻鯨魚渴望海洋》及散文《有鹿哀愁》、童書等。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、中華日報文學獎、教育部文藝創作獎、年度詩人獎等。

─ 《笠》詩刊250期　2005.12號

參考資料
 
─ 《笠》詩刊250期　2005.12號